黑奇士(id hqssima)在上篇文章中,引用霍普金斯大学遗传学博士、知乎网友杀生丸的说法,将这种实验称之“危险的人体染毒实验、731重现”,众多网友在文章下面反对,表示应该对医学探索更宽容。
黑奇士在更深入的采访相关专家、研究文献的基础上发现,这种实验不仅对晚期癌症病人有害,更重要的是可能引起疟疾在国内的大规模流行。
杀生丸在最新文章中也发出警告(他连发6篇文章预警),由于间日疟在人体肝脏中可能潜伏很长时间,如果陈小平实验的病人回到家中,不注意防护措施,可能成为潜在的疟疾感染源。
200名实验病人来自全国各地,不乏云南、海南岛等疟疾疫区的病人,这将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。
其中最危险的,当然是照顾癌症病人的亲戚朋友。
疟疾不是无关痛痒的感冒,每年要死四十多万人
黑奇士在知乎、微博上看到,不少普通网友对“疟疾治疗癌症”的看法是:反正癌症也治不好,疟疾却有特效药青蒿素,“以毒攻毒,也许能治好呢”。
在他们眼中,疟疾就像感冒一样,很容易治愈。2015年,屠呦呦凭借青蒿素的贡献获得诺贝尔奖,把大众对疟疾的轻视情绪推向了高峰。
(屠呦呦在诺贝尔领奖会上,图片来自新华网)
事实上,疟疾是世界公认的三大传染病之一(另两种是艾滋病和结核病)。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报告,2017年,全球估计有2.19亿疟疾病例,因为疟疾死亡的人数高达43.5万人。
2017年,约70%疟疾病例和死亡病例集中在11个国家,其中10个为非洲国家,另一个为我们的邻国印度。东南亚各国都是疟疾疫区,而且疟疾已经在东南亚的多个地方出现抗青蒿素的毒株,这些国家跟我国云南、广西相邻,我国的防疫形式并不乐观。
我国已经连续多年没有本地新发疟疾病例,但近几年,每年约有3000例输入性疟疾病例,每年都有中国公民因为疟疾而死亡。
2018年2月,24岁的宁波女孩出国参加展览会,在非洲被蚊虫叮咬感染疟疾,以为是感冒未引起重视,结果到迪拜参展时病危,紧急寻求青蒿素针剂和专家。在中国大使馆的协调下,病人及时获得了青蒿素,但未能挽救其年轻的生命。
引述这个案例说明,疟疾并不是“无关痛痒的感冒”,它严重了是要死人的。
青蒿素是防治疟疾最后一道防线
因为原有的奎宁类药物已经产生了广泛的抗药性,目前很多疟疾病人需要青蒿素治疗。70%的非洲疟疾患者运用青蒿素的复方药物治疗,但是得不到ACT治疗的疟疾患儿依然达到5600万-6900万。
2015年12月,屠呦呦参加诺贝尔奖领奖典礼时,对记者表示:“在大湄公河地区,如:柬埔寨、老挝、缅甸、泰国、越南,恶性疟原虫已经出现对于青蒿素的抗药性。在柬埔寨、泰国边境的许多地区,恶性疟原虫已经对绝大多数抗疟药产生抗药性。”
“参与世界卫生组织遏制青蒿素抗药性计划的100多位科学家认为,在青蒿素抗药性传播到高感染地区之前,遏制和消除抗药性机会其实十分有限,遏制青蒿素抗药性的任务迫在眉睫。”
一旦青蒿素失效,人类对抗疟疾的防线将全面失守。人们将不得不再花费10-20年的时间寻找新的有效药物,在这段时间内,将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死亡,其中大部分是5岁以下的儿童和孕妇。
陈小平实验在培养耐药疟原虫
根据已公开的资料,陈小平的“疟疾疗法”为:给癌症病人注射疟原虫,然后等血液中出现疟原虫时用青蒿素控制其数量,虫子多了用青蒿素杀灭,虫子少了继续注射疟原虫,使其维持在一定水平之上。
懂生物耐药性的网友应该看得出来:这妥妥的就是筛选耐药疟原虫的标准流程。或者换个说法,“蛊人培养”。
(疟原虫示意图,图片来自:知识分子)
在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:给一个天才少年喂少量砒霜,今天1克没死,明天喂1.1克,越来越高越来越高,直到后来可以把砒霜当饭吃。
在陈小平的实验里,青蒿素就是砒霜,疟原虫就是“天才少年”。如此这般几个月,在患者身体里存活下来的,就是超级耐药的疟原虫。
这样的疟原虫一旦扩散出去,将无药可救。
200个病人退出实验,可能带来疟疾流行
根据陈小平公布的资料,其实验中用的疟原虫为“间日疟原虫”,毒性相对较低,给人的印象是相对安全,这也是其支持者为其辩护的底气。
但是,黑奇士(id hqssima)在世界卫生组织网站上看到一份文档,名为《2016-2030年全球 疟疾技术战略》。该文档明确指出,“在同时存在恶性疟原虫和间日疟原虫的国家中,降低间日疟原虫疾病负担更为困难,因为疟原虫可在肝内进入休眠期,这可导致复发且目前无法进行检测,从而有助于疾病传播。”
黑奇士请教了相关专家,间日疟原虫在进入血液之前,在肝脏中有6-9个月的潜伏期,青蒿素无法清除肝脏中的疟原虫。
清除肝脏中的疟原虫,有一种特效药叫做盐酸伯氨喹。但这种特效药对存在某种基因缺陷的人有致命伤害,大约7%的中国人有这种基因缺陷,一旦用药可能造成溶血症而死亡。在临床上,必须检测基因缺陷,医生才敢开出盐酸伯氨喹。(这种基因检测相当昂贵,国内能做这种检测的医院也不多)
在陈小平的实验资料中,并未提到病人退出实验,要按照医嘱连续吃14天的盐酸伯氨喹,来清除体内潜伏疟原虫。
(陈小平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,图片来自:澎湃新闻)
这种情况下,退出实验的病人可能成为“超级感染源”,在蚊虫滋生的环境中传播疟疾。(我想起了当初的非典,几个病人就能在全国掀起一场流行。巧合的是,这次的传染源头跟非典一样,也在广州;更巧合的是,当初钟南山院士坚持真相,遏制了非典流行,这次他站在了对立的那边。)
中国按蚊分布及其他
陈小平对外宣称,疟疾传播需要按蚊作为媒介,而广州已经彻底消灭了按蚊,所以传染风险不高,其支持者也持相同观点。
但黑奇士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官网发现,该中心寄生虫病预防控制所曾经启动一项研究,对全国按蚊的生存情况进行分析统计,论文于2017年发表在《Trends in Parasitology》上。(这个杂志的影响因子在7分以上,在本领域属于很权威的杂志,可信度很高)
研究显示,陈小平实验所在的广州和云南,都是中华按蚊的肆虐区。
再过两三个月,中国南方将陆续进入高温多雨的季节,雨水将大大推动按蚊的繁衍。有大量的蚊子,又有感染了疟原虫的病人(而且这些病人无论有效无效,总会退出实验,也就是俗称的出组,出组病人将在6-9个月时间里具有感染性,而且在这个阶段,病人无自觉症状,会以为自己是正常人——从疟疾角度来说),接下来发生的事,就不用我说了吧?
更可怕的是,在最近几年来,我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近乎彻底消灭了疟疾,大部分基层医疗单位对确诊、治疗疟疾毫无经验。如果出现疟疾大规模流行,我们将束手无策。(不要说我们有青蒿素,疟疾初起很容易误诊为感冒,病程拖延之后,很容易被疟原虫侵入脑部,宁波女孩的悲剧将再次重演)
写在最后:这是我写跨专业科普的又一篇文章,写起来相当艰难,因为挑刺的对手是教授、院士。而且受益者并不领情,不少癌症病人及家属觉得“癌症没法治,陈教授能治好我们,你挑刺就是断绝我们的希望”。
但是我觉得,科学的方法和工具不能被某一种人垄断,我不能因为他有权威,他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,就放弃对疑点的追问。
限于篇幅,我没有一一罗列陈小平的疑点,只是挑选了最重要的事实放到文章当中。比如,他发表的两篇关于疟原虫治疗癌症的论文,一篇发表在plos one,这是中国学术界公认的水刊,就是中国研究者用来刷论文、混职称的(那是另一种学术黑幕,有空写);另一篇号称发表在nature的子刊,结果2018年那个杂志因为质量低劣,被踢出了SCI。
两篇这样的论文,就敢在病人身上做传染性实验,而且有CCTV和中科院这样的权威站脚助威,而且有那么多人支持他们,这到底是怎么了?